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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: 清歌如烟——我的哥哥我的家(一) [打印本页]

作者: 胡老师    时间: 2018-2-2 22:44
标题: 清歌如烟——我的哥哥我的家(一)

清歌如烟——我的d哥我的家(一)
[张盈唐]



一个自由的灵魂,只顾徜徉在自己痴迷的王国里,他的视线超越了人间烟火,那些在他眼里都是过眼云烟。

但是,生活始终都在。父母亲人,家长里短,千缠百绕的牵挂惦念。你不理他,他会缠你。


既然不忍让卓越的才华被那些扯不断理还乱的平凡琐碎所牵绊,那么,帮他卸下身上所有的禁锢,放他飞翔,担当起本该他承担的一切。
你,别无选择!因为,你们是一家人!


——写给我自己的话
我敢说,全世界也找不出与我和我哥哥同名的人。
我出生在1966年。在那个红色的年代,父母往往给女孩子起名叫红,华,梅……,男孩子则往往叫兵,军,刚……,都带着那个时代的浓厚烙印。
我和我哥哥的名字却大相径庭。哥哥叫张益唐,我叫张盈唐,字面和读音上非常相像的两个名字,都出自我那才华横溢的爸爸。爸爸姓张,妈妈姓唐,哥哥名字中的“益”与“一”谐音,寓意这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,也暗含了父母希望这个孩子长大后做些对社会有益的事情。我是家里第二个孩子,爸爸妈妈认为两个孩子足够了,“盈”寓意着满足。还有父母的朋友的诠释:“你这个名字的意思,其实就是你爸爸笑盈盈地看着你妈妈”,一句话把我家的生活日常勾勒得淋漓尽致。


我出身在一个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家庭。爸爸妈妈都在通信行业从事科研工作。哥哥比我大十一岁。我一直很不理解,父母生我哥哥的时候,还是二十五岁正当年,却为什么又在长长的十一年后,在当时已经算是高龄的三十六岁,生下我这个女儿。直到现在,我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,也许冥冥中父母早已料到,一个注定要为事业献身的儿子,是不能指望他在父母身边扇枕温衾的,所以他们要有一个女儿来承欢膝下。


我的哥哥张益唐,从小就是个数学天才。为追求他心目中的数学之美,他默默耕耘三十年之久。在美国历经坎坷曲折,倾尽一生最好的年华,痴心不改。终于,在孪生素数研究方面取得了突破性进展,首次成功证明了弱版本的孪生素数猜想。其证明存在无穷多对素数相差都小于7000万的论文《Bounded gaps between primes》,在2013 年的5月被世界最权威的数学杂志《数学年刊》接受,《数学年刊》审稿人高度评价说:“这项研究是第一流的,作者成功证明了一个关于素数分布的里程碑式的定理。”因此,我哥哥的成就被誉为“敲开了世纪数学猜想的大门”,“是中国人有史以来在数学领域对世界的最大贡献”。随之,大小奖项扑面而来。


哥哥的研究成就,给了科学界一个巨大的惊喜。一个一直默默无闻,根本不被数学界知晓的普通教师,在沉寂多年后,突然取得了轰动世界的大成就,全球科学界震惊了,华人圈更震惊了。各种媒体,报道纷纷去探究他这么多年的生活历程。于是,少儿时代数学小天才的故事;北大校友对数学学霸的回忆;普渡求学期间的艰辛与倔强;找不到工作的几年在清贫中的坚定和坚守;一个普通数学老师的职业操守与教学生涯;朋友花园里的灵光闪现和豁然开朗;直到孪生素数猜想证明的诞生……一个个生动的故事串起了数学家坎坷的经历和曲折的人生,迎合了一切传奇所需要的元素。


当2013年的5月,有亲戚把哥哥的新闻传到我耳中的时候,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。在我的心里早已认定,我的哥哥,注定会为他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数学而倾其所有,穷其毕生。而我知道,从古到今,为数学献身者千千万万,但是真能登上数学顶峰的人却少之又少,绝大多数人会奋斗终身却一无所获,默默无闻,甚至穷困潦倒地度过一生。我和妈妈已经坦然接受了这样的事实,既然哥哥这么热爱数学,就让他沉醉其中吧,只要他身体健康,生活安定,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,我们就放心了。其他的一切,在经历了这么多年揪心的期盼、等待和失落后,我们已经都不指望了。就像有一句话说的:你若安好,我便晴天。


而当我从网上真真切切地了解到,哥哥的确取得了一个举世瞩目的成就,而并非八卦消息的炒作夸大后,我不禁一夜失眠,止不住的泪如雨下。记得我当时在微博上写了这样一段话:“从没有期待过,因此当好消息不期而至时,我的第一反应却是迟钝。九泉之下的老爸,终该欣慰了吧!重病的妈妈,还有精神为此而骄傲吗?万里之外的老哥,又该是怎样的心情啊!即使是我,回首20多年的艰辛和隐忍,也止不住的潸然泪下!Congratulations, My dear brother! Congratulations, My family!”


每一个人的身后,都有一个家。因此我始终以为,每一个人的奋斗都不是孤单的。在你觉得最孤独无助,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你的时候,其实还会有两双关心和关爱的眼睛始终在注视着你,那是你的爸爸,你的妈妈。无论他们在哪里。


如今,一切都归于平静,宛如一曲清歌,如烟飘逝。我的哥哥,已度过了他一生中最艰难的岁月,可以更加自如地徜徉在他热爱的数学天地。我们至亲至爱的爸爸妈妈,都已长眠在故乡苏州的凤凰山下。只有我,虽然一直不忍回视,不想落泪,但终究还是硬逼着自己,去回望那过去近三十年的思念与亲情。让一个女儿,告慰天堂里的爸爸妈妈,你们为世界贡献了一个值得骄傲的儿子,一切的惦念担心都有了答案,你们可以安心了;让一个妹妹,告诉哥哥,你有一个多么爱你的家,你今天的成功里,他们的牵挂和承受,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。


一位历经坎坷的数学家,背后一个普通的家,一双把对儿子的爱揉进生命中的父母。他们,共同谱出父爱如山,母爱似海的清歌一曲。


亲情与爱,是我要为哥哥传奇的人生故事中,增加的一抹色彩。​


一、 小时候,记忆中的家
我说的小时候,一直从我有记忆起,到我高中毕业,我哥哥出国那年。——1985年。其实不算小了!


因为那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时光。虽然家里也遇到各种困难,坎坷,但是,那是大人的事情,与我这个最小的女儿无关。那时候我的脑子里,只负责存放我自己的各种幼稚而又浪漫的小女生心思,家里的大小事情,是不用我费心的。


现在回首看看,那真是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啊!


印象中,家里的大小事情,都是爸爸在操心。说我名字的另一个含义是:“爸爸笑盈盈地看着妈妈”,其实一点也不为过。因为它生动地再现了我家当时的生活场景。我的妈妈身体一直不好,除了喜欢做菜,包揽了家里主要的做饭任务之外,其他大小事情都是爸爸在照顾。而我的爸爸宽容,大度,幽默,细心,多才多艺,无所不能。他操持着家里的一切大事小事,小到柴米油盐,阳台上的花,窗台上的灰尘;大到老妈的身体,哥哥的学业,我的功课,一切尽在他的操心之中。


我的爸爸妈妈,也算得那个时代的有为青年了。他们都是建国以前入党的老党员,尤其我爸爸,还曾以年轻的19岁地下党员的身份,参加过解放上海保护电台的斗争。解放后,为了支持首都北京的建设,在上海邮电管理局工作的这对年轻人离开故乡亲朋,只身来到北京,投身到国家的邮电事业中。和当时大批年轻忠诚的布尔什维克一样,他们把祖国的建设看得高于一切,襁褓中的儿子被托付给上海的妈妈,两个好强的人废寝忘食地扑在工作上。当日常工作走上正轨时,一对年轻夫妻又不甘平庸,先后分别考上了清华大学和北京邮电学院。大学毕业后,爸爸凭借优异的学习成绩留在清华无线电系当了老师,妈妈回到邮电部工作。直到我出生那年,文化大革命来了。我们那个年轻而又美满幸福的家,和当时中国的千千万万个家庭一样,被席卷进文革的滚滚热浪中。


爸爸因为解放前地下党的历史,理所当然地被认定为叛徒特务,和清华大学众多教授们一起,被发配到江西鲤鱼洲劳动改造,那是一个血吸虫病泛滥成灾,当地农民都望而却步的地方。不久,妈妈也接到通知到湖北干校下放。单枪匹马的妈妈很要强也很能干,先是把全家的家具打包送进了邮电部的仓库,上交了家门钥匙,然后一手抱着我,一手牵着哥哥登上了火车。先把我送到上海的外婆家,后带着14岁的哥哥到了湖北干校,在那里哥哥度过了他本该黄金的中学时代。后来又独自回到北京当上了工人。而我一直寄居在上海外婆家直到74年随爸爸妈妈回京。最艰难的几年中,我们家四个人,分别生活在北京、上海、江西和湖北四个地方。可想当时父母身在农场干校,对我们这对小儿女的牵肠挂肚。


74年回到北京,刚开始全家团聚的生活,但却好景不长,76年的一场唐山大地震又引起上海外婆的担心。一次次来信来电,把我和多病的妈妈召回上海。一年多以后我和妈妈才又回到北京,全家人终于安定了下来。


文革后全家在北京团聚的几年是我们家最幸福的几年。爸爸妈妈和当时所有知识分子的想法一样,为了把文革失去的时间夺回来而拼命工作。哥哥在北京制锁厂当工人,把所有的业余时间花在了他钟爱的数学上。我从小学生到中学生,轻轻松松地上学,快快乐乐地享受着来自父母兄长的溺爱。
1978年哥哥考上北京大学,离开家去学校住校时,我还在上小学。1985年哥哥离开北大到美国留学,那一年我考上了大学。


妈妈总说,咱们全家在一起的那几年是最幸福的几年,可惜时间太短了。我算了算,不到10年的幸福光阴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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